浙江嘉兴诗人、杂文家邵燕祥——巴金属于民间

邵友华

下面是诗人、杂文家邵燕祥在巴金研讨会上的发言。有人加了这样一个题目——巴金属于民间。
　　
　　在第八届巴金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的讲话
　　2005年10月25日，浙江嘉兴邵燕祥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朋友们：
　　没有人授权让我代表，我来说几句自己想说的话。
　　巴金，一个世纪的见证者，留下了他真实的证言；一个真理的追求者，留下了他不倦追求包括走弯路的记录：给历史，给后人。
　　巴金老人，以一百零一岁的高龄进入历史，回归自然，到先他离去的萧珊那里去了。这符合古人所说的“喜丧”，是应该点红蜡烛的。
　　巴金晚年缠绵病榻，如他在一九九七年初入院时说的“从现在起，我是为你们活着了”。
　　但善良的巴金，也许没有预料到，在他口不能言的日子里，还将要被人当作牌位，利用他的名发表长篇讲话，这是强加于人，太过份了，对巴金哪还有半点起码的尊重。在祝贺巴金百年诞辰的时候，竟把他念兹在兹的“说真话”和建立“文革博物馆”悬为禁忌。请想一想，抛去了这两条的巴金，还是我们熟悉的巴金吗？现在巴金撒手而去，也可以说是从“寿则多辱”的桎梏下解脱出来了。在这个意义上，巴金，一个伟大的生命个体，他终于获得了自由。
　　巴金的一生，给我们留下了丰厚的沉甸甸的精神遗产。接近这份遗产，清点这份遗产，继承这份遗产，是我们的权利，也是我们的义务。这首先是思想界、文化界同仁应做的事情。我想今天开幕的学术研讨会也正是有关的大量工作的一部分。我想，切切实实做好这些工作，才是对巴金最好的纪念。
　　我自己，从小学生时初读巴金的散文、小说和童话，六十多年来，随着时代变迁的影响，在认识巴金上经历了一个曲折的但不断深化的过程。
　　我以为纪念巴金，至少不要违背老人的遗愿。关于巴金的社会理想、人格理想，他毕生所追求、老而弥坚的愿望，哪些实现了，哪些没有实现，在这里不用多说。
　　巴金晚年指称具体的遗愿，归纳我听说过的有这样几个：一个是把骨灰与萧珊的归到一起，这我想是能够如愿的。还有一个是七十年代末他希望建立的现代文学馆，现在是硬件有了一定的规模，也许老人可以稍稍安心；不过，据我看到的，文学馆院中，五四运动代表性的文学名人塑像，缺少了首先揭橥文学改良、文学革命的旗手胡适、陈独秀两大先行者和骁将的形象。巴金老人没有到场，多半并不知道；如果知道了，自然又会感到不安。
　　不可回避的是，巴金在“文革”后复出，拼着老命躬履实践的“说真话”，尽管他留下了几十万言的《随想录》——“真话集”，但从更广的视角看，开拓并营造一个可以让真话畅通无阻的空间，使“说真话”成为社会氛围和普遍心态，不受阻挠，不受窒息，不受遮蔽和歪曲，还有一个长远的距离。
　　我想，在巴金晚年失语而神志依然清楚时，真话受阻，谎言风行，恐怕是他最大的痛苦之一。
　　而至少同样令巴金感到痛苦的，应该是他建立“文革博物馆”的真诚建议，竟然受到封杀。这个建议集中体现了他关于认真反思历史、不让文革悲剧重演的呼吁。他希望中国的公民，包括文艺工作者，再不会陷入文革那样无法无天的逆流，遭侮辱，挨斗争，关牛棚，坐监狱，受酷刑，以至被辱杀。这是他晚年遗愿的核心。置此于不顾，就像一方面说纪念胡耀邦，这位以平反冤假错案赢得全民敬爱的同志，另一方面却同时把其后直到今天不断发生的大量冤假错案置之不顾一样。
　　不过，多少可以告慰巴金老人的，是在四川成都（巴老的故乡），已经有“一个人的抗战”的樊建川在他建立的“抗日战争纪念馆”旁边筹建了文革文物展览；在广东汕头有了一所纪念文革死难者的碑园。还有一些地方，民间人士也在做这方面的努力。当然，还有网络上和很多出版物在一砖一瓦地建立文字和图像的“文革博物馆”。
　　我相信，巴金建立文革博物馆这一最后的遗愿，将由民间力量来完成，最终让巴金老人真正得以瞑目。
　　巴金是属于民间的。巴金是属于读者的。
　　巴金的名字，不仅是一个标帜，一颗小行星，更代表了中国和世界上不可摧毁的一种伟大精神，那就是在巴金一生中，贯彻始终的反专制斗争的思想精神。因此我说，巴金没有离去，他永远在我们中间。
　　谢谢大家听我讲了以上一番真话，我声明言责自负。祝研讨会开得自由，开得好，圆满成功。
　　二00五年十月廿日于沪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