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有常：毛坦厂豆腐

邵友华

邵有常：毛坦厂豆腐

20210605

凌晨一点，月亮挂在屋檐，洒着早春的冰凉。老街，一盏灯亮起来，木板门吱吱呀呀地打开，许师傅开始做活了。

这是一家豆腐坊，就在明清老街，西街的入口。白天，即使关着门，过往的人也会寻望一番，香，一股隐约的豆香。豆汁的常年浸润，每一块鹅卵石都是香的。

许师傅和老伴今天要做三个货。

三个货，就是三个缸的，做成豆腐，将摆满房间。豆腐坊不大，二间，都是老房子，小瓦顶，木框架，铺板门。土灶锅台占了半间，压豆腐的木架又占了小半间，缸，罐，桶，还有操作台……他们会安排，层层叠叠，处处机关，各类工具太多，叫不出名字，都是自然材料的，有竹编的，有木头的，还有石头的。工具散发着朴实的光泽，看着就舒服，这样的材料，做出的豆腐自然放心。木桶，锅盖，压豆腐的木盘，都有年头了，木纹一轮轮的，油光发亮，像玉石的包浆。木器保护着豆腐，豆腐滋润着木器。

三十年的重复，动作已经变得十分娴熟，无需思考，也没有停顿。豆子昨天已经泡好，从研磨到蒸煮，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铁锅沸腾的时候，老伴停止了拖地，捞油皮，一张张挑捞，黄灿灿地挂起；老许舀豆浆的时候，老伴立刻搬过油脚罐。默契的配合不需要言语，甚至连眼神也免了。

凌晨四点，两个货已经出来了，整整齐齐地码在货架上，散着缕缕热气，扑鼻的香。毛坦厂的豆腐不同于市面的，是包出来的，这么一包，要多出来好几道工序。先将棉布小方巾平放，豆腐舀上去，收口，堆叠，一块布就是一块豆腐，待全部包完了，再细加工，一块块掀开，多退少补，跺，甩，抚，四面收拢，整形，整齐码在木板上。五块板齐全了，上架，挤压，粗大的木棍一端压在木板，一端挂上石锤，木架嘎吱嘎吱地呻吟，豆腐的水分一滴滴渗出，深夜里，汩汩声清脆，动听。揭开方巾，犹如掀开盖头，崭新的豆腐告成。这样的豆腐，在毛坦厂叫“干子”——“毛坦厂干子”。

毛坦厂干子是带着花纹的，清晰的布纹，相当于刻上了符号，老工艺的符号，毛坦厂的符号。

带布纹的豆腐很乡土，掂在手里厚重，沉稳。这样的干子很有市场，卖到六安，合肥，饭店的老伴就很自豪，会大声地告诉食客，你们今天幸运了，干子是毛坦厂的！

趁着间歇，老许掏出手机，凌晨，人们还在睡梦中，和谁通话呢？他只是看看，听听，听听昨天和女儿的语音。老两口有一双儿女，都上了大学，女儿已经在南京工作了，“是豆腐供他们上的学”老许经常这么说，音调里透着骄傲，有对豆腐的感激，也有对自己手艺的自豪。他按了免提，声音也就很大，父女俩的通话无非是问候与关心，女儿孝顺，不想让他俩太辛苦。听到女儿的声音，老伴停止了拖地，笑眯眯地听着。从开始到现在，她已经拖了三遍地。“上嘴的东西，不敢偷懒哦”毛坦厂的乡音特别，拖着尾音，婉转，悠扬。

六安对全世界的贡献有三，豆腐是其一，这是六安的骄傲。现代科技在进步的同时，也给偷懒的人开了一道门。化学品的运用，简便了手续，又增加了出货率，只是，豆腐失去了原本的味道。好在毛坦厂还在，老手艺人还在，他们还是用上好的井水泡豆，还是用油脚给豆浆收沫，还是用石膏点卤，还是用老物件走流程。豆腐，传统工艺的豆腐，在这个三县交界的盆地，山清水秀的小镇，得以完美地传承。

太阳露脸了，一脉光打过来，老街在暖洋洋中苏醒。老许已经收拾停当，几十盘豆腐，一半留下来，那是合肥人预订的。一半拉去菜市场，带着热气卖给赶早的人们。老许驾车走了，老伴留下来，打扫卫生，里里外外地扫一遍，一直扫到街头，和上学的娃娃招呼，和梳妆的邻居打趣。

世上有三苦，打铁，撑船，做豆腐。都是起早带晚的活儿，重复，单调，收入还少。但老许夫妻俩一直笑嘻嘻的，看不出一丁点苦的影子。黄豆变成豆腐，不是魔术，靠一道道工序，靠一遍遍抚摸，他俩年复一年地做，每个动作，绝不因繁琐而敷衍；每道工序，透着圣神的尊重。偶然，老两口还调侃几句，相视一笑，那种幸福是心田里的。

多少人挑剔，将上好的岗位作践了；多少人矫情，把舒坦的日子糟蹋了。老许夫妇不攀比，也不懂什么“时髦”，守着老规矩，淡定，执着。正因为执着，“苦”日子也就过甜了。能将苦日子过甜的人，才是真正懂生活的人。

老许不苦，源于对老手艺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作者简介

邵有常，笔名游畅，邵根筋，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2018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学员。著有散文集《打开车窗逛画廊》，发表的作品有小说《都是要还的》、《刘篾匠》、《不落的红石榴》等。现在宣传部门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