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邵华是由混党起家的,自投入CC系以后,确实使出浑身解数来办理国民党的事务。在大后方就闹起了共产党问题和思想问题:对于有真凭实据的,称为共产党问题:对于思想左倾或有自由主义倾向的,则称之为思想问题。 1938年武汉撤退后,周立波等到湘西沅陵成立中共湘西工作委员会,并出刊四开的《抗战日报》(田汉题写的报头)。据湘西工作委员会的机关支部书记王时风同志(与蒋南翔在清华时为同乡同学,与蒋同时参加中共地下组织,“文革”后至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民国史研究室工作,与笔者相处极熟)说,“湘西工作委员会确曾在国立八中发展了党员,首先发展的是陈其五的哥哥刘毓璜,刘毓璜任支部书记,又发展了几个学生。此外,原来国立八中成立前,有些人已是党员,但组织上还没有来得及统一,就遭到邵华的破坏。此后,我也离开了沅陵,到了桂林,后来又到昆明。” 刘毓璜是国立八中中共发展的关键人物,1934年中央大学历史系毕业,当时是左倾作家;其弟陈其五(原名刘毓珩,因随其舅父陈灌芜之姓,更名陈其五)为一二·九清华学生运动时领袖之一。刘毓璜原为巢县中学教导主任,其父刘惠九为校长。1938年徐州失守后,安徽各省立临中迁武汉时,刘先生率学生30余人,组成抗日宣传队,沿途演剧唱歌,到了长沙,始登记编入国立安徽中学,后分人高中第二分校任国文教员。刘毓璜即在此时参加中共,并担任八中支部的领导工作,发展了数名学生入党。邵华到八中后,查知刘毓璜是八中的中共负责人,就先调刘先生到校本部《安徽学生》编辑室工作,实为进行审查。后查出确有实据,就派员把刘毓璜押送到恩施,交陈诚处理,陈诚施以重刑严讯。刘毓璜之父刘惠九时在八中高一部任教,急电张治中与朱绍良二人求救(张治中为其巢县小同乡,朱绍良曾受教于刘惠九)。由于张治中和朱绍良二人极力营救,刘毓璜才免于一死,但须出具文字,与中共脱离关系。邵华始派人把刘毓璜领回所里,作为自己的秘书,实际是对刘毓璜的软禁。 初中第二部的数学教员姚家培,当时传说他信仰陈独秀。姚家培是六安人,可能是所谓托派,邵华对其施用强硬手段,调其至所里,住在很差的旅馆里,每月仅给少量钱物维持生活,不准其离开所里。1942年3月,我和其他同学到这个旅馆去看望姚先生,姚先生也顾不了情面,要我们给他买两包香烟,说:“像这样,我已住了一年多了。”实际上,邵华对姚家培是采用软禁办法,慢慢折磨他。 这是国立八中教员中的著名共产党问题和托派问题。 (九) 对学生中的共产党问题和思想问题统称之为思想问题。凡是各分部上报有思想问题的学生,邵华即指定由其信得过的人押送到校本部。校本部进门右侧有一间屋,作为关押有思想问题学生的反省室。有思想问题的学生关人反省室后,由校传达奉命监视,不得随意外出,须外出时,必须获得传达室的许可,一日三餐都由校本部厨房送去。反省者在屋内奉命读三民主义书籍,并须写出读书报告。用三民主义来对照自己的思想,检查自已的思想,每日交上报告一篇,由邵华亲自审阅。反省者的反省时间不定,有的反省两三月后,邵华认为此人已经有了转变,就放回原分部上课。有的竟反省至半年之久。进过校本部反省室的同学,回来以后,等于头上打了戳记,同学们不敢和他接近。进过反省室的学生,主要是高中第二部的学生。高中第一部因为学生来源复杂,经常发生学生互殴,或学生殴打部主任事件,没有听说高中第一部的学生被关进“黑屋”(即反省室)。高中第三部主任桂丹华是留法学生,具有浓厚的自由主义思想,没有听说高中第三部闹思想问题。我记得高中第二部被关过黑屋的,有王当霖、管子(已忘其名)、许才贵(确为中共党员,但邵华查不出实据,遂以思想问题处之。后更名许仲谦,“文革”前任乌鲁木齐步兵学校政委)等人。 有一位方振武的侄儿叫方敦德,确系中共党员,1940年秋刚升人高中第二部,因得到信息,邵华要在校内搜查共产党员,连夜跑了。辛亥革命元老柏文蔚将军当时住在永绥,其女柏心锦因受其男友王家仁(复且大学学生,可能此时已是中共党员)影响,在所里十分活跃,参加演出《回春之曲》、《梅娘曲》等剧。后王家仁约其共赴延安,先到重庆,以柏文蔚关系找到董必武。柏心锦走后,邵华到高中第二部召开大会说:“柏心锦是柏老先生的女儿,她要到延安去,我只有放她走,因为她是柏文蔚的女儿。你们哪个想到延安去,那可不行。有的人把延安讲的像天堂一样,其实延安有什么好!你们现在一天三顿大米饭,又冻不到,饿不着,要你们在这里好好念书。我们八中的教员虽不能算全国最好的,但都是教了几十年书的老先生。前年我到重庆中央大学去看了一下我们八中考取中央大学的同学,一年竟考取了20人,这不算少了。你们不要闹事,更不要去闹共产党的事,都安安稳稳的在学校念书,在抗战中我也算为安徽父老做了一件好事。你们有人家里有钱,大多数家里都很穷,要不是贷金,根本不可能上学。我家很穷,我知道穷人能念书是不容易的。我是靠颖上靳家,就是我太太家的帮助,才能进学校念书的。大家都说我处理共产党和思想问题,手段太狠。我是国民党中央委员,有责任不让我主管的单位有共产党。如果不是这样,上面不找我算账?你们还不知道,北方有的国立中学伙食很差,几年不发一套衣服,住的房子也很差。我们国立八中跟别的国立中学比起来,不是我自吹,确实比他们好得多,两年一套棉衣和单衣。高中毕业的学生,给予3个月伙食费的钱作路费,我同龙潭的川湘联运处讲好,他们答应只要是国立八中毕业生,川湘联运处一定要车子把学生带到彭水,乘船去重庆。只要在八中好好读书,我敢保证,都可以考人大学;成绩好的,我可以具名保送进中央政治学校(国民党中央党务学校,今台湾政治大学前身)。有的学生自己考不取大学,缠着我,要我介绍进大学。我没办法,凭我是大夏大学出来的,就向欧元怀校长求情,介绍不经考试人大夏读书。我在潢川对颗州中学的学生说,你们迁校到大后方,为我们保留读书的种子。我就是本着这个思想来办理国立八中的,我的这个苦心,希望你们能理解。” 我多次听过邵华讲话,这是一次心里话。邵华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讲的和做的大不一样,甚至做的和讲的完全相反。有时听邵华讲话感觉他也很爱护学生,但做起处理学生的事情时,又搬出了清党时心狠手辣的一套。凭良心说,在所有国立中学中,国立八中的生活是最为安定,也是最好的。下面各分部的事务人员,可能有微量贪污行为,但各部的部主任以及邵华自己,确实没有听说有贪污行为。邵华追求的是政治前途,知道自己一定要廉洁奉公,同时治下的人一定也要廉洁自守。 (十) 1940年是国立八中的多事之秋。春天,高中第二部主任苏家祥,被一一个患有精神病的学生夜间持刀闯人卧室,砍伤了面部。该生被从轻处理,遣返安徽原籍家中。不久,高一部发生学生群起殴打部主任夏赓英事件。暑假期间,高中第三部又发生打死和尚事件。 高中第三部设在洪江嵩云山,借住嵩云寺的一部分房屋。寺僧和学生没有严格的分界。1940年暑假,嵩云寺来了一个挂单的和尚。高中第三部是男女生混合的学校,各班都有少量女生。这个新来的挂单和尚,夏日夜间偷偷摸到女生宿舍,企图施暴,惊醒了女生,群起高呼“有坏人进了女生宿舍”。男生闻呼叫之声,急往女生宿舍救援,正碰到此和尚潜伏在阴暗处,于是学生就对和尚拳打腿踢,此和尚被打后,也不逃跑,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有的学生就说:“这和尚有法术,需要用麻绳蘸水猛打,才能破他的法术!”遂用蘸水的麻绳对和尚猛打一阵,看和尚还是一丝不动,就去推动和尚身体,一推,发觉和尚已经被打死了。学生就报告寺中的主持,主持到来看和尚已死,就给死和尚两个耳光,也没说别的就走了。 这嵩云寺的主持颇有来历,与湖南省政府的高官要员都有关系。此时湖南省政府已移至耒阳办公。主持急电湖南省政府主席薛岳,说八中学生在此横行霸道,竟打死了寺中僧人,要求省政府给予秉公处理。薛岳自北伐后倒人陈诚一边,政治上接近复兴社,与CC系成死对头。薛岳一看主持的电报,就电报询问八中学生因何打死和尚。邵华知道事情闹大了,要牵连到CC和复兴社的派系斗争上来,于是亲赴耒阳向薛岳说明真实情况,答应一定严惩打死和尚的学生。薛岳此时正指挥抵抗日军对长沙的进攻,也不愿扩大事态,同意邵华对学生的处理。结果邵华回来后,开除了30多个学生,又把三四个参加打死和尚的学生判刑,关在沅陵监狱。一场八中学生打死和尚的风波才算平息。 秋天,又发生了罗斯福布事件。美国罗斯福总统得知中国的流亡学生生活很苦,就动员美国人捐助每个中国国立中学学生衣服一套,购买深蓝色咔叽布运往中国,当时各国立中学统计上报人数,由教育部派员到美国领取此大宗上等质量的布匹,并给这批布起个名字叫罗斯福布。 邵华派员在重庆把罗斯福布领到后,就在重庆卖出。这种高质量的咔叽布,在重庆售价很高。邵华得此巨款后,也没贪污,拿出一部分买校本部工厂出的深灰蓝色平布,每个学生发一套这种平布衣服。剩下的大宗款项,邵华决定用在所里择地营建砖木结构校舍,把高中第三部由洪江迁到所里。八中的学生与其他国立中学同学通信时,得知八中学生的罗斯福布被卖了,都想闹事,说“邵华卖学生的罗斯福布”。其实,只要邵华向大家说明,这笔卖罗斯福布的钱,主要是用来作高中第三部迁校之用,大家都可以接受。我们这些流亡的穷学生,也没必要穿高质量的咔叽布衣服,能有平布衣服穿就满意。三青团的蓝琳可能受有三青团上面的指示,借着卖罗斯福布事件,于1943年暑假前夕,在高中第三部组织同学向校本部请愿,要求说明卖罗斯福布真相。邵华迅速从外地回到所里,立即宣布开除蓝琳等四五位带头闹事的同学。 在国立八中闹得沸沸扬扬的罗斯福布事件,也就这样结束了。 (十一) 邵华在国立八中暑训团发展了100多名特字号党员,但整个学校的党气并不浓厚,学生普遍认为参加国民党,“是想做官”,“是卖狗皮膏药”;国民党员在同学中也没起什么作用。我印象中,高中第二部的国民党员只在1941年秋季开过一次党员大会。我们正在球场打球,有个同学说:“人家国民党员正在大饭厅开大会,我们小点声。”一些参加受训人党的同学和没受训以前也没什么两样。 看到受训的国民党员和又发展的国民党员,都没起什么作用,于是邵华又授计各部主任培植耳目。这些学校当局培植的耳目,实际就是特务学生,也不一定都是国民党员。我们当时不知道特务这个名称,就背后称这种学生为狗子。据说狗子每月可以拿到和伙食费一样数目的津贴。当时各分部各年级各班都有狗子,在高中第二部最有名的大狗子,名叫金家淮。我1942年被勒令由高中第二部转学到高中第三部,就是金家淮押送。我当时还不知道,对同被押送的储可久(我小学时的同学,大我四五岁)说:“这个人也是勒令转学的。”储可久在汽车里悄俏对我说:“他是押送我们的。”这个金家淮在由所里回永绥时,汽车失事,撞到山上,金家淮也就粉身碎骨了。此外,各班的小狗子都很隐蔽,但我们根据各人的平日言行,也能估出小狗子的范围。 狗子向学校当局报告同学中的言行,特别注重言行激进的学生言行,夜晚下自习后偷查他们写的笔记、日记,检查他们的往来邮件。 邵华不仅培植在校学生中的狗子,还把学生中的共产党员弄到校本部反省室,恩威并用,使之叛变中共,投向国民党,成为跟随邵华的铁杆。最有名的一个人叫李逾冬,原来确实是共产党员,后来叛变了共产党,成了邵华的贴身秘书。邵华1941年当天津市党部主任委员时,李逾冬也到了天津。另外,邵华也向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输送年青的干部。有个在中央组织部工作的八中毕业生,有一次到沙坪坝中央大学参加八中校友会,他说:“你们上大学,我不羡慕。我毕业后,邵校长介绍我到中央组织部,我现在已是科长了,我就是上大学,恐怕现在也当不了科长。”言外之意,颇以能走党路青云直上而自得。 (十二) 1940年暑假过后,初中第五部撤销,并人永绥初中第二部;不久,师范部也撤销,合并入湖南省立第九师范(校址设在所里)。此时,国立八中只有9个分部了。邵华调初中第三部主任王贤敏任高中第二部主任。 1941年暑假,撤销初中第三部,邵华呈准教育部,以初中第三部的全部教职员及部分初中第二部毕业生,在川湘两省交界的茶峒镇成立国立茶峒师范学校,苏家祥为校长。同年夏季,邵华投人大笔款项(据称此大笔款项,即卖出罗斯福布所得),在所里营建砖木结构的校舍,迁高中第三部至所里新校舍:桂丹华也在此时离开八中,听说至重庆任国民党中央政治学校总务长,由吴镜天老先生任高中第三部主任,实际由训导主任汤启仁负责。 这样,由国立八中又衍生出了国立茶铜师范学校,国立八中只剩8个分部,计高中4个分部,初中4个分部。 1942年大概是国立八中最为安定和谐的一年,高中第三部迁到了所里,又修建了一座大礼堂。邵华亲到高中第三部授课,讲授应用文与公文程式;有时也请路过所里的学者或艺术家到高中第三部讲演或演奏音乐。共产党问题也早肃清了,各分部有思想问题的学生都由邵华下手令,勒令转学至高中第三部(笔者即为此时由邵华下手令,勒令转学至高中第三部的学生之一),以在“校长脚下”随时可以考察。 大概邵华觉得国立八中已治理好了,同时因为生源很少(主要是收保育院小学毕业的难童,安徽的生源几乎断绝),学校的规模日渐缩小,邵华也感到八中校长是块鸡肋,“食之无肉,弃之可惜”。适在此时,在国立九中代替校长陈访先主持校务的邓季宣先生,因晚饭后“打个小麻将消遣”,被宪兵查获,只得辞职。1943年1月,教育部免去邵华的国立八中校长职,任命其为国立九中校长,任命国立八中高中第二部主任王贤敏为国立八中校长,高中第二部教导主任欧阳茨寰升任高中第二部主任。 邵华自1938年11月出任国立安徽中学校长以来,公正的讲,也是苦心经营,把11个分校都兴办起来,全校学生竟有3000人之多,连教职员工,几近5000人。在国立中学中,以国立第八中学的规模为最大,人数为最多,而且学生全部公费(后改为贷金)。 邵华把这副沉重的担子担了下来,虽在漫天烽火的抗战之中,基本上做到了弦歌不断,把数千流亡无依的学子,大部分培养成国家有用的人才。以笔者来说,小地主家庭,以我家财力,我顶多只能读到高中毕业。上大学,上名牌的中央大学,是没有希望的。我们在抗战的兵荒马乱时期,能安心向学,这固然是国家教育政策施行的结果,但邵华成年累月的不断往返奔波,苦心经营筹划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据笔者所知,国立八中是所有国立中学中,生活最好的学校,也最安定。所以朱镕基在1944年夏季,约集同学,徒步奔往所里,投考国立八中。 邵华除了短时期任教育部督导外,一生大概没有担任过政府官员。1948年暑期,国立八中的校友曾出面为邵华出任安徽省教育厅长进行活动,但因安徽在桂系把持下,没有结果。邵华在大陆的大半生,基本是从事党务工作,但其对国家民族的贡献,对安徽的贡献,对抗战的贡献,应该说,就是办理国立八中的4年。可以说,这4年的教育生涯,也是邵华-一生中最光辉,也最为后人称道的4年。不管怎么说,提起安徽抗战时期的教育,提起湘西教育事业的开发,不能不讲到国立八中,讲到国立八中,就不能不讲到邵华。湘西吉首(原名所里)市在2001年建亭纪念国立八中,曾邀请邵华子女远来参加。朱镕基作为国务院总理访美时,曾邀邵华夫人靳怀霞女士返大陆参观。朱榕基是邵华离校后的1944年暑假考入国立八中高中部的,此时的八中校长已为王贤敏,但邵华在八中的奋斗历史,人们都还念念不忘。 (十三) 邵华担任国立九中校长的时间,只有1943年一年。1944年初,即辞去国立九中校长职,回到中央党部。教育部调国立茶峒师范学校校长苏家祥接任国立九中校长。1944年底,国立八中校长王贤敏突然病逝,教育部又调苏家祥回湘西任国立八中校长。1946年暑假,教育部指令原各省的国立中学,一律迁返原省,交省教育厅办理。 1945年抗战胜利前夕,邵华在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又当选中央监察委员。国民党中央党部派邵华任汉口特别市党部主任委员,兼湖北省党部主任委员。 1947年初,邵华又调任天津市党部主任委员,并兼任天津新闻检查所主任委员。 1948年初,邵华调任国民党中央训练团教育长,并当选立法院立法委员。1948年赴台后,随着CC系的失势,邵华已无任何职务,但凭立法委员资格,在多家工厂、公司任法律顾问,收入亦颇丰。 1973年去世,终年7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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